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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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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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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離邵蒙最近, 所以邵允首當其沖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血人。

他註視著地上的無頭屍體,握著那把障眼手|槍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輕輕松開了。

槍支掉落在地上厚重的血汙中, 發出了一聲沈重的聲響。

像是哀嘆,又像是悲泣。

那一瞬間,邵允意識到,即便邵蒙此人罪大惡極、身上的罪行罄竹難書,依照律法應當被處以極刑,他也不希望邵蒙以這種殘忍潦草的方式死在自己的面前。

邵允身側的邵眠也比他好不了多少,身上臉上都掛滿了邵蒙的血和碎肉。饒是邵眠這樣內斂穩重的人, 對上這個場面也扛不住了,他的眼角無聲地冒出了眼淚,與腥臭的血汙混在一塊兒、慢慢地從他的臉上淌下來。他渾身劇烈地發起抖來,眼前一片黑一片白,腿軟得連站也站不住, 險些跪倒在地。

而那兩個一直都縮在房間角落裏默默抖著身子落淚的、已經負責照顧了邵蒙幾十年的下人,見到此景終於徹底崩潰了, 不管不顧地高聲尖叫哭喊了起來。

可那淒慘的哭叫聲才在屋內響起了連三秒鐘都不到, 便突兀地戛然而止。

因為邵垠已經再度擡起了手中的消音槍,精準地給了那兩個下人一人一槍。

“一、二、三。”

已經連續射殺了三個人的邵垠用手中的槍輕點了點屋內的屍體,隨後,他露出了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對著屋內剩下的人說,“誰想成為下一個呢?”

原本托抱著小執的小念見狀,生怕邵垠下一槍就要對準邵允的腦袋,當即二話不說一個健步從地上竄了起來, 猛地從身後朝邵垠撲了過去。

站得跟機器人似的巍然不動的季殃也瞬間動了起來。

在小念即將觸碰到邵垠時,季殃已經從身後抓住了小念的後衣領, 直接將小念整個人往地上狠狠一摜!

季殃力大無窮,直將小念摜得眼冒金星,險些當場失去意識。

可季殃似乎還不夠滿意這樣的結果,他將已經失去一半行動能力的小念再次從地上提了起來,用力朝屋內的衣櫃擲了過去。

小念的身體重重地砸在衣櫃上,痛得他當場就吐出了一口鮮血。偌大的衣櫃也因為巨力的慣性轟然向前倒塌,統統都砸在了少年單薄的背脊上。

小執和辛瀾赤紅著雙眼大喊:“小念!!——”

即使遭遇了這樣的重創,小念卻依然強撐著自己從衣櫃的廢墟中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他晃了晃自己的腦袋,用手抹了一把滿臉的血痕,怒吼一聲,再度不要命般地朝季殃撲了過去。

已經傷痕累累的小執和毫無戰鬥能力的辛瀾也緊跟著沖了上去。

“小羊崽子們的生命力可真是頑強啊!”

邵垠看著與季殃纏鬥的三人,忍不住感嘆道,“阿允,你知道我為什麽一直以來都對你如此執著專註嗎?”

邵允此時的眼眸如同窗外的天色那般幽暗深邃,幾乎深不見底。

“因為啊……”

邵垠這時邊說,邊擡步朝他走來,還一腳用力地將地上邵蒙的屍體踢了開。

很快,他便站定在邵允的面前,幾乎與邵允近在咫尺。然後他用手中的消音槍懟起了邵允的下巴,強迫邵允正視著自己的眼睛。

“因為你是我見過生命力最頑強的人。”邵垠說,“每一次,當我以為我能摧毀你的時候,你總能再次血肉模糊地從地上爬起來,且懷揣著比以往更強烈的對生的渴望。這不禁讓我想要持續探索,你的極限究竟會在哪裏。”

“對我來說,你是這個偌大的邵家宅院裏最具有價值的存在。對比我窩囊的父親、懦弱的母親和無能的大哥,你可簡直是個寶藏呢!”

“知道我為什麽說你是寶藏嗎?”

似乎並不需要得到邵允的回答,邵垠只是自顧自地說著,“因為你雖然看上去最病弱、好像被風一吹就會倒,從哪裏都和我沒有半點相似之處。但實際上,你才是那個從骨子裏和我最為相像的人。”

“邵允,承認吧。即便你是那麽地想要爬出地獄,但你最終還是會成為地獄。”

邵允在聽到邵垠最後的這句話後,輕輕地闔了闔眼眸。

臉上邵蒙的血肉已經幾乎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擡起手輕輕抹去了附著在眼睛上的血汙,看到了被季殃打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雙子和辛瀾。

他當作自己親弟弟般疼愛的家人,他們還這麽年輕鮮活,本該在燦爛的陽光下,被鮮花擁抱、被錦簇圍繞。可此時此刻,他們卻因為要保護他,被困在了這間冰涼的人間煉獄裏,不知是否還能看得到明天。

而他的父親和兩位無辜的下人,一位沒了腦袋,另兩位連死時都不能瞑目。

大約……他真的是不幸和災禍的化身。

無論是誰,只要一與他沾上邊,終究會落得一個悲慘的結局。

那一瞬間,他又想起了他的小薔薇。那個他在世上最最珍視的女孩,他這一生擁有過最美好的珍寶。

那是他寧願自己死去,也要竭盡全力守護好的人。

“你想要什麽?”

過了良久,他嗓音沙啞地開口問邵垠。

邵垠挑了挑眉:“終於想明白了?”

他沒吭聲。

“我想要什麽,其實特別簡單。”邵垠倒是沒有賣關子,還回答得十分幹脆,“趁那幫無能的特工趕到這裏之前,你把邵眠殺了,然後和我一塊兒從書房的密道走。我有辦法帶你離開瓏城,去到一個全新的地方,保證不會讓任何人找到我們。”

“我們兄弟倆齊心協力,重新開始,共創一片屬於我們的藍圖。”

“阿允,即便剛才你讓哥哥那麽失望,哥哥也願意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希望這一回,你能夠好好地把握住。”

說完這話,邵垠擡手讓季殃停止了對雙子和辛瀾的攻擊,而後將槍口移動到了邵眠的眉心。

自邵蒙被射殺後就僵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三魂六魄都沒了的邵眠死死地握著自己的拳頭,努力壓抑著自己面對死亡因本能散發出來的恐懼。可他的眼睛卻沒有看向持槍的邵垠,而是靜靜地落在邵允的臉龐上。

他的目光裏透露著濃濃的悲涼與哀傷。

邵允與邵眠對視了片刻,忽然轉過臉,冷不丁問了邵垠一個問題:“你是珀斯公爵嗎?”

聽到這個名字,邵垠的臉上竟出現了一絲罕見的怔楞。隨後,他用一種微妙的表情望著邵允,輕飄飄地反問道:“你覺得呢?”

邵允眸色輕閃,並沒有回應他的問話。

“來。”邵垠這時握住邵允的手,讓他把手覆蓋在自己的手背上,並推動他的手指勾住扳機,“輕輕一扣,便能展現出你的誠意。”

“我們面前這位尊敬的大哥,他起先救過你,可後來又放棄你。在面對你無助的求救時,他完全視若無睹,只知道保全自己的安危和利益。到後來,他看到你憑借自己的努力逐漸變得強大了起來,他又想要假裝自己是個好哥哥,他對你懺悔、想要對自己曾經的軟弱無能做出補救。”

“要我說,他就是這整個家裏最偽善最貪婪的人。他什麽都想要,又什麽都不敢要。他的惺惺作態,最是令我作嘔。”

邵垠是個十足的變態和瘋子,但他同時又具備相當高超的煽動能力和話術能力。這也就是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前仆後繼地加入他的麾下,與他一同從事泯滅人性的犯罪活動。

“他說得沒錯。”

不料,邵眠這時居然開口了,他目光深深地看著邵允,一字一句地說,“阿允,我確實是一個連我自己都瞧不上的懦弱膽小之人。我這一輩子,什麽都想要拿起來,卻也什麽都不肯放下。”

邵眠的嗓音雖然發著抖,卻又透露著一股視死如歸的決絕:“無論是在對待你的事情上,還是在對待我在從事的事業,亦或者在對待這個家時,我一直都在得過且過。說到底,我這一生很想幹出一番事業來,卻又最終碌碌無為、什麽都沒有做成。我對不起你,對不起鷺鷺和琴琴,也對不起我自己。”

邵垠“嘖”了一聲:“又一個,死到臨頭開始長篇大論寫小作文懺悔的,你跟那糟老頭子可真不愧是親父子啊!”

“大哥一直說,自己這輩子沒有做過什麽像樣的好事。”邵眠沒有理會邵垠的嘲諷和奚落,只是繼續自顧自地說著,“可能我唯一看得上自己的日子,就是這段與你坦誠布公後的時間。”

“所以,我想要和我自己的人生做一段體面的告別,我也很高興是你送我走這最後一程。”

說到這兒,邵眠頓了頓,目光變得更柔軟了些,“別的倒是沒什麽,就是實在有些舍不得鷺鷺和琴琴。她們娘倆一路跟著我至今,也沒有得到過什麽像樣的幸福。尤其是琴琴,我似乎總是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最終無法兌現給她的承諾,我明明將她視為舉世無雙的珍寶。”

邵眠是個情感相當內斂的人,對著自己最疼愛的女兒,那麽多年表現出來的也大多都是不茍言笑和嚴厲。但實際上,他將邵琴琴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

“我雖然很想繼續陪琴琴長大,但可能得下輩子才能彌補這輩子對她的虧欠了。若是還有機會,以後可能要勞煩你多多照拂他們母女……阿允,你是我在這個世上僅剩的一位能夠托付和信任的人了。”

“我可能從未對你說過,我很驕傲能有你這樣的弟弟。”

邵眠說的這些話,就像是在安撫邵允——告訴他,今天我能夠在這裏,死在你的手裏,我一點兒都不覺得遺憾。

因為屋外風雨交加,屋內也沒有開燈,整個氛圍陰沈昏暗,所以此刻根本沒有人註意到,邵允的眼尾已有些幾不可見的泛紅。

邵垠這時開了口:“差不多就得了吧。”

邵允能夠感覺到身側的邵垠身上所迸發出來的越來越強的殺氣和不耐——若是自己再遲遲不開槍射殺邵眠,恐怕邵垠會變卦。

“邵允。”他聽到邵垠在自己的耳邊發出了最後一次警告,“希望你別再讓我失望了。”

他也看到邵眠在自己的面前,朝自己輕點了點頭。

“轟隆”一聲巨響——

窗外忽然閃過了一道刺眼的閃電,隨之而來的是轟隆隆的雷聲。

邵允深呼吸了一口氣,緊接著便有了動作。

他在一瞬間爆發出了渾身所有的力氣,握著邵垠槍的手用力一捏、再往後猛地一懟,用自己的手肘狠狠地砸上了邵垠的臉!

邵垠雖然對他有所防備,但也沒想到他能使出那麽大的力氣,冷不丁被這一肘擊砸得十分吃痛,忙不疊地往後退了半步。

就是這短短一秒鐘的差池,邵允就趁機將邵垠用力地撞到了地上,隨後又一拳砸在了邵垠的鼻梁上,直將他的鼻梁骨都砸歪了去!

一旁的季殃本想上來幫邵垠,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兩條腿分別被人從後拽住了。

他低頭一看,發現是已經幾乎被他打成半死人的小執和小念。

此後,任憑他如何將雙子的骨頭打斷,將兩個少年打得渾身上下都是血、沒有一處地方完好,他們也都沒有放開死死抓著他腿的手。

雙子用自己的生命,為與邵眠殊死搏鬥的邵允爭取了足夠多的時間。

另一邊,邵眠也加入了邵允和邵垠的近身肉搏,三兄弟在地上扭打成了一團。邵允單薄的身體裏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朝邵垠揮下去的拳頭拳拳到肉。

任憑邵垠再怎麽暴力抵抗,以一敵二還是多少有些吃力。

眼看邵允和邵眠齊心協力,已經幾乎要將邵垠打得沒有力氣反擊時,邵允忽然看到邵垠笑出了一口血牙。

那是惡魔垂死掙紮時的笑容。

他渾身一激靈,擡眼一看,發現邵垠不知何時竟又悄悄夠到了那把剛才已經被他們踢走了的手槍,正準備堪堪扣下扳機。

邵允猛地撲過去,想要伸手去搶那把槍,卻還是沒能抵過邵垠開槍的速度。

“不——!!!!!!”

那一頃刻,屋內飛出了兩發子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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